头顶这片陌生的小小森林里缀满了滞留一秋的浓厚暗绿色;转凉的天之杀气蹑手蹑脚地在这些针叶与青藓拼接起来色块之间穿梭,到处留下了零零散散的刀痕。
怡心舒意的季秋(晚秋,见《礼记》)之风摩挲着大地上的万物,本该一视同仁,可就是谦逊地避开了我的身体。
我口干舌燥地无语静立。站在这里,看着眼前这一团飘舞、浪流涌动一般的“墨绿藻荇”与其下一双直射着有点新鲜的目光的翡翠之瞳。现在差不多从自己虚脱的状态里脱离出来了;我是因为自己赶了点路就这么累吗;总觉得从一开始直到现在自己都无力过头了。很不想睁开酸涩不堪的眼睛;可是也不想闭上,那样似乎反而更添疼痛。这个时候,忽的,小奴昨晚留下的话就开始不断地灌进我的“耳朵”;我于是习惯地开始用本应用来倾听长辈的教诲的诚恳态度仔细听起这些在我的灵魂里嘈杂地回荡着的声音。新的困惑也产生了。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开始把这似有似无的梦中之影当成纯粹的真实的一部分了?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是不是该问问自己区区睡梦中的东西是否值得有什么关注呢,是吧?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明隐小奴就一定是真实存在的。
眼前的事态真是按部就班。正在遵从我的预料发展下去。自称“云溪朝屮”可我从来没听说过的貌若少女之妖怪,果不其然地一听到我无聊的身份就不由地大吃一惊。
“那个,万羽之先?”
“这个冠冕堂皇的称呼在我们家……我自己都不想多提了。我只是破落户家的子嗣罢了,把自己驱逐到了这儿。你想怎样都好,别妨碍我在这里落脚。这块地方还会一直是你的,只不过你得明白谁也别想对我——有什么阻挠。让我自由地在这里生活,或者从我视野范围内消失,是你唯一可选择的两个选项。至于我的目的,不是你们能了解的东西。”
“那好……那好……”意义不明地应答着我: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见她稍微挪动嘴唇,低低地嚅嗫着什么:“音为号,本之令……”
不用等到下一秒,我就已猜到事情的下一步——恰好,此刻我们对峙的此地正好没有人类来添上半丝第三者的视线。那么,稍稍放开手脚战斗并没有那么难。但是这个前一分钟还与我素未谋面的家伙作出这样的决定可真不算是理智的……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都好。
我背后响起了嘈杂又一体的一声震颤;“噢——”我在脑海里苦笑一声,无需多想地抬起手,侧过身,轻轻往身后一挥——那些貌似想趁我不备从我身后的石缝间、败叶下窜出来以成偷袭的根系就一并断作两截;这在我背后临时组成的新月形包围圈瞬间就瓦解了;随即,构成它的成员一根根似怪异的蛇钻回了万物残骸之下褐灰的土壤。
对面的家伙稍稍低下了头,用相掩的花瓣一样的留海遮住眼睛。显然对事态失控之迅速不能应对,或许不知所措地已经动不了了。
我回过身来,佯作笑容:“不要命,了?”
可听了我这话,她却抬起头来。她看起来不像要继续攻击,也没有再畏怯,不卑不亢地开口道:“没有啊,上官瑕隐少爷。”她抬起头,双眼毫不忌讳地平直视我,有条不紊地辩说着:“只是试探一下,是不是有假冒者顶替您的身份。刚才啊,您的反应与动作都很出色,令小可心悦诚服。”
“呵呵,小可这样的谦称太古,你就别用了。别乱信传言,讲我们……我也算那冥顽不化的一份子。”我似乎开始觉得面前的这位名为“朝屮”的女子有点意思了。“然后你……”
“坑蒙拐骗的总是很多,也米有办法,不是吗?”她的视线已不和我的相对,但仍不相让地揪住我的身体,竟凭无形的氛围就把话语的主动权掌控在了她的思路之中。“在下小辈妖精云溪朝屮,”虽然她这时说着这话按照礼节向我单膝跪下了,她还是若无其事地向前平视,完全没有诚信向我屈从的样子,“参见贵族!”
接着出现了一段短暂的言语真空期,我们两个仅仅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各自的姿势。这短暂间隙让我得以仔细端详一番这位远不及我强但也非等闲之辈可小觑的“云溪朝屮”:
汇聚身后、舒缓起伏的长发垂到腰间,不加许多梳理和绑缚,只有浅褐一箍约束着青之丝幕的起始一端;不,她的发不像是青的,而像是许多平常的人类一般深黑——几乎与我的羽发表现出的常态一样深暗了;再仔细凝视一番,就能发现这种黑色里处处潜藏的黯淡的绿,恐怕这就是乍看上去她拥有一头青髪的原因了。破碎的留海下面,比柳叶细长得多的眉毛,似把她的眼角之余光延伸到了两颊边上的大气中;那余光中某种说不清的东西源源不断地在向四面八方涌出、也向我涌来——那是一种情感——悲哀?希望?冷酷?——我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那眉下的一双眼,很有精神地锁定着前方,可是那眼神里一种有点过度的淡漠却让我不甚舒服。苗条不失健康的身形包裹在紧凑的、黑、白、翠相间的人类式衣装里,干净利落又暗含端庄之态。双唇放松地靠在一起,恰不露出牙齿。总而言之,或许可以用“美”来概括她给我的第一映像。
不过话说回来。我又被当成家族的代表了。呵呵。其实若不论血统的话,恐怕我就是最不能代表上官氏族的吧。不要总有谁冒出来就对着我说“参见贵族”不行吗?就没有要参见我本身的何者?
话再说到另一面去,或许她背后也是有何靠山,才敢如此大胆地对待我?没有理由不去怀疑。
修敬于外,慎独而行的家训毕竟还是影响到我的,我自然地做出了让步:“我来这儿,自有我的目的,但不会是对你有什么危害的。以后尽量不要有什么不必要的摩擦,我希望自己能长久地在这里待下去。你毕竟才是真正的这里的主人,我们上官家……不……”
我看见她一边听着我说话一边站起来了,低语道:“我是这里的主人吗?您也不看看城市里居住的到底是什么生物。谁创造了这里的一切,谁才真正拥有这里。身为实际上的寄生者,对领主这样的浮名,我也不会多在意。”站起来的她,不但立刻打断我说话,而且也不用谦称了。
“是啊我也这么想。”我对礼数的冒犯虽然不习惯,却没什么特别排斥之感觉。反而,和她在一起好像开始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放松。我开始好奇她的生命究竟是怎样的,开始感觉好像有个妖怪继续在我眼前晃也不一定就是坏事——虽然一开始我离开家就是为了避开妖怪们,包括族亲们。
“我。希望来观察人类的生活。研究他们的社会。”我把自己的愿望坦诚相告。
“那自然没什么问题。这里到处是人,你每天都能看个够。为什么你不在一开始就直接告诉我呢?这是个有趣的话题啊。”
“我怎么知道。我刚才不想说的话,就一定不会说了。”
“……欸……?”
“别管这点了。你还有什么事情?我希望自己能一直保持单独行动。”我说。
“那啥……你听我……我说,我们来做朋友,怎么样。”她说着,忽然转过身去,双手交叉着问。
我觉得这个请求有些不可理解。首先我一直以来都不太理解朋友的意思,但大概还能猜个大致;其次为什么她要想第一次见到的我提出这样的请求?
可是虽然种种疑虑萦绕心头,我却说——
“朋友?随意。”
“哎?那我正在散步——你……哎呀就是,咳咳。现在开始我们就来达成做朋友的标准吧。你要不要陪我一起散步,我可以给你介绍这个城市哟。”
我无言地踌躇了一会。便说:“好吧。”
“那……”
“但是,在此之前,云溪小姐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啊?我的听力其实和人类也相差无几所以……”
“来了。”我小心地向前跨出一步,以避隐患。
“……?……”朝屮的神情非常疑惑,但旋即转为惊吓与无奈的交织体。
我身后的木牌坊猝不及防地瞬间坍塌。看来刚才我们两个的小摩擦是压垮这老朽牌坊的最后一根稻草。只是它本身头重脚轻的设计也只能是元凶之一—木牌坊上这块高悬了很多年石匾因为久久勉强木栋抬举它而获得罪过,最终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却走运地没有一丝开裂。这上面的文字,好像是……像是“寐首”来着……
“不、不好了……”
真正猝不及防的事情发生了。我被朝屮她抓起手,强拉着就狂跑了起来,跑向远离这现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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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是是是,畏罪潜逃。呵呵,可以。
那么你准备好了吗?这个晚上你就要自己度过。
准备好靠自己面对一切危险和挑战了,吗?
夜幕是最公平的裁判。只有在夜色里活下来的白昼之子,才是强大的生灵。
好的。就这样信心十足地接受命运与自然带给你的挑战吧。
那有什么夸张了……要是害怕,想想我的话。想想你还将活出怎样的人生。
那当然了,你要是能毫无畏惧,自是最佳最好最高。
可是,这样的事情好像真的太难了,自始至终我竟然从来不曾做到。
后天见了。晚安,安同学。
嗯,晚安,滇熙。
别走太远。你最好还是保持和营地的距离。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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